外物不可必,故龙逄诛,比干戮,箕子狂,恶来死,桀、纣亡。人 主莫不欲其臣之忠,而忠未必信,故伍员流于江,苌弘死于蜀,藏其 血,三年而化为碧。人亲莫不欲其子之孝,而孝未必爱,故孝己忧而 曾参悲。木与木相摩则然,金与火相守则流,阴阳错行,则天地大骇 ,于是乎有雷有霆,水中有火,乃焚大槐。有甚忧两陷而无所逃。螴 蜳不得成,心若县于天地之间,慰暋沈屯,利害相摩,生火甚多,众 人焚和,月固不胜火,于是乎有僓然而道尽。
外在事物不可能有客观的不变的确定性的标准。所以关龙逢被杀,比干被挖心,箕子不得不通过装疯来避祸,恶来死于武王伐纣战争中,桀和纣作为一代国君也不能逃避国破人亡的命运。君主没有不希望他的臣子尽忠竭智的,但尽忠的人却未必能受到君主的信任。所以伍子胥的尸体被扔进长江上漂流,苌弘屈死在东周的蜀地,他的血保藏了三年之后,因精诚感动天地而化成碧玉。但那又怎么样呢!父母没有不希望子女尽孝的,但是,在礼仪教化下的孝顺未必就是真正的爱,所以,孝己忧苦而曾参悲伤。木与木相摩擦就会燃烧,金与火放置一起烧炼就会熔化。阴阳二气交错运行,就连天地也会惊恐起来,于是雷霆发作,雨中带电,殛焚大树。有的人由于忧虑过度,而陷入利害两端的自相矛盾之中,这是在政治生活中讨饭吃的人无可逃避的必然现象,怵惕不安,却终于一事无成,心就像悬在天地之间一样,一天到晚忧郁沉闷,在得失之间斤斤计较,利害冲突,内心焦灼甚多,众人都跟着忧心如焚,伤害了心中的平和之气,清明的自然之心不能克制焦躁的心火,于是乎精神上崩溃不算,连身躯也不能够依天命所赐而享尽天年,一个个中年夭亡。
庄周家贫,故往贷粟于监河侯。监河侯曰:“诺。我将得邑金,将 贷子三百金,可乎?”庄周忿然作色曰:“周昨来,有中道而呼者, 周顾视车辙,中有鲋鱼焉。周问之曰:‘鲋鱼来,子何为者耶?’对 曰:‘我,东海之波臣也。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!’周曰:‘诺 ,我且南游吴越之王,激西江之水而迎子,可乎?’鲋鱼忿然作色曰 :‘吾失我常与,我无所处。我得斗升之水然活耳。君乃言此,曾不 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。’”
庄周家里十分贫穷,于是有一天就去向监河侯借粮。监河侯说:“可以呀,我马上要去我的封邑去收取的税金,收上来后,借给你三百金,好吗?”庄周听了脸色骤变忿忿地说:“我昨天来的时候,有谁在半道上呼唤我。我回头看看路上车轮辗过的小坑洼处,有条鲫鱼在那里挣扎。我问它:‘鲫鱼,你干什么呢?’鲫鱼回答:‘我是东海水族中的一员。你也许能用斗升之水使我活下来吧。’我对它说:‘行啊,我将到南方去游说吴王越王,引发西江之水来迎候你,可以吗?’鲫鱼变了脸色生气地说:‘我失去我经常生活的环境,没有安身之处。眼下我能得到斗升那样多的水就活下来了,而你竟说出这样的话,还不如早点到干鱼店里找我!’”
任公子为大钩巨缁,五十犗以为饵,蹲乎会稽,投竿东海,旦旦而 钓,期年不得鱼。已而大鱼食之,牵巨钩,陷没而下骛,扬而奋鬐,白 波若山,海水震荡,声侔鬼神,惮赫千里。任公子得若鱼,离而腊之 ,自制河以东,苍梧已北,莫不厌若鱼者。已而后世辁才讽说之徒, 皆惊而相告也。夫揭竿累,趣灌渎,守鲵鲋,其于得大鱼难矣!饰小 说以干县令,其于大达亦远矣。是以未尝闻任氏之风俗,其不可与经 于世亦远矣!
任国公子做了个大鱼钩系上粗大的黑绳,用五十头阉牛做鱼饵,蹲在会稽山上,把钓竿投进东海,每天都这样钓鱼,可是一连一条鱼也没钓到。不久之后,大鱼食吞鱼饵,牵着巨大的钓钩,急速沉没海底,又迅急地扬起脊背腾身而起,掀起如山的白浪,海水剧烈震荡,吼声犹如鬼神,震惊千里之外。任公子钓到这条大鱼后,剥开了而做成干肉,从浙江以东到苍梧山以北,人人都饱食了一顿大餐。从此之后,世世代代的后生小子中有喜爱道听途说的人们,都惊讶不已,奔走相告。他们举着钓竿丝绳,奔跑在山沟小渠旁,守候小鱼上钩,至于想得到大鱼那就很难很难了。修饰浅薄的言辞以求得高高的美名,对于达到通晓大道的境界来说距离也就很远很远了,因此说不曾了解过任公子有所大成的志趣,恐怕也不可以说是善于治理天下,而且其间的差距也是很远很远了。
儒以《诗》、《礼》发冢,大儒胪传曰:“东方作矣,事之何若? ”小儒曰:“未解裙襦,口中有珠。”“《诗》固有之曰:‘青青之 麦,生于陵陂。生不布施,死何含珠为?’接其鬓,压其顪,儒以金椎控其颐,徐别其颊,无伤口中珠 。”
儒生表面运用诗、书而暗地里却在盗墓。大儒在上面传话说:“太阳即将升起,事情般得怎么样了?”小儒说:“衣裙还没有脱下来,口中含有珍珠。古诗中有一首说:‘青青的麦苗,生在山坡上。活时不接济别人,死后何必含珍珠!’”大儒说:“挤压他的两鬓,按着他的胡须,你再用锤子敲打他的下巴,慢慢地分开他的两颊,不要损坏了口中的珠子!”
老莱子之弟子出薪,遇仲尼,反以告,曰:“有人于彼,修上而趋 下,末偻而后耳,视若营四海,不知其谁氏之子。”老莱子曰:“是 丘也,召而来。”仲尼至。曰:“丘,去汝躬矜与汝容知,斯为君子 矣。”仲尼揖而退,蹙然改容而问曰:“业可得进乎?”老莱子曰: “夫不忍一世之伤,而骜万世之患。抑固窭邪?亡其略弗及邪?惠以 欢为,骜终身之丑,中民之行易进焉耳!相引以名,相结以隐。与其 誉尧而非桀,不如两忘而闭其所誉。反无非伤也,动无非邪也,圣人 踌躇以兴事,以每成功。奈何哉,其载焉终矜尔!”
老莱子的弟子外出去打柴,碰到了孔丘,打柴归来告诉给老莱子,说:“有个人在那里,上身长下身短,伸颈曲背,耳朵向后贴在头的两边,一副目光远大,胸怀天下的样子,不知道他是哪个贵族之家的人。”老莱子说:“这个人一定是孔丘。快去叫他来见我。”孔丘来了,老莱子说:“孔丘,去掉你仪态上的矜持和容颜上的睿智之态,那就可以成为君子了。”孔丘听了后谦恭地作揖而退,面容顿改心悸不安地问道:“我所追求的仁义之学可以修进并为世人所用吗?”老莱子说:“不忍心一世的损伤却会留下使后世奔波不息的祸患,你是本来就孤陋蔽塞,还是才智赶不上呢?布施恩惠以博取欢心并因此自命不凡,这是终身的丑恶,是庸人的行为罢了,这样的人总是用名声来相互招引,用私利来相互勾结。与其称赞唐尧非议夏桀,不如两种情况都能遗忘而且堵住一切称誉。背逆事理与物性定会受到损伤,心性被搅乱就会邪念顿起。圣哲的人顺应事理稳妥行事,因而总是事成功就。你执意推行仁义而且以此自矜又将会怎么样呢?”